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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方长》

*yys鬼女红叶x白狼

*年初参的《乱花抄》,放出来丰富一下tag

*私设有



烈日当头。

最热的季节和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赶在一起,还正好是在山路上,寻常人大概只想找个林中水潭干脆把自己淹死,也好过被活生生晒成人干。

可对红叶来说,这只不过是比方才暖和些,阳光刺眼了些,稍微有些碍事而已。她刚从巨伞般的一片树荫中走出,远离那份珍贵的清凉,似乎也没什么不舍。

红叶正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往山上走,木屐踏在干燥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衣角随着她一步一动——是的,她依旧穿着那身在这种天气里堪称厚重的衣服,行走的姿态中透着奇妙的优雅气息。

而白狼在远处第一眼望见红叶的时候,红叶正拿着腰间的酒壶,用十分豪爽的姿势把酒灌进嘴里,硬是破坏了好好一副美人图。好在白狼也从未对审美有多高要求,当时只是甩了甩头,拎起自己的箭转身去往树林深处。

次日,白狼再一次看见红叶时就戏剧化了一些。不到一天的时间,红叶已经不紧不慢来到另一座山,趁着早上找了个水潭洗脸,顺带灌点水——她的酒早喝完了,酒壶里甚至连点酒味儿都没了。这水潭不算小,抬头的时候她看见离得不远的水面上浮着两个毛茸茸的小尖。红叶一时好奇便弹了个石子过去,石子擦过小尖的同时水里“唰”地站了个“人”起来。

那个“人”浑身上下湿淋淋,一双眼睛有点恼怒地瞪向她,而那两个小尖就是她现在以一副警惕姿态支起的兽耳,水珠顺着湿哒哒的细毛滴下。她一头长发与那双兽耳同为柔软的白色,此时披散着,反倒使她本该逼人的气势硬生生打了几分折扣。

红叶抢先笑出声:“怎么,原来是耳朵呀。”

“你是谁?”白狼还是瞪着她,被提到的耳朵不自在地动了动,蓦然想起她昨日远远地见过这人,也许是只经行此处,于是态度便软化了些,“你干什么用石子砸我?”

白狼口气是缓和了,但紧绷的后背却传达着她一点也没放松的意思。红叶噙着笑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抬手挥了挥刚灌满的酒壶:“我不过是想灌点水,看到你那耳朵尖不知是什么,一时手痒罢了。是我错了,扰了你清净。”

白狼看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稍微愣了些许,微微皱眉,不确定地试探道:“你……与博雅大人相识?”

“你鼻子倒灵,是什么妖?”红叶笑起来,“这确是博雅大人的东西,不过酒早已被我喝光了。”

“狼妖,”白狼神色放松下来,“我名白狼。”

“我名红叶。”

对话至此忽然停滞,两方都还有些想问的,却仿佛又不知从何问起。多年行走他乡与故人偶遇也许就是这般不知如何开口,可她俩却是初遇,一边是无聊许久想找人说话,另一边是常年远离世间想要探听些熟人消息。沉默一阵,红叶先冲着水潭示意:“你还要继续吗?”

“不了。”

“那你是不是换身衣服比较好?”

白狼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浅白单衣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平日出现在人前时基本被盔甲与长衣遮挡的隐秘曲线此时毫无遮蔽地暴露无遗。即使同为女性,白狼依旧不习惯地感到了几分羞恼。她在山里很少会遇见生人,遇到了也会自行避开省得沾上麻烦,久而久之早就忘了自己这样子是不够妥帖的。

她最近天天早上都要来这潭里呆上一阵,出来就着湿衣服练箭,到了中午衣服也差不多晒干了,谁想得到会有人来这里招惹她?

白狼想到这忍不住有些愤愤起来:“……我回去换个衣服。”

“我也一起去吧,”红叶将酒壶放回腰间,“出来这么久,都没人与我聊聊天,实在没劲透了。”

“我不擅长跟人聊天。”白狼很实在地提前交代,而红叶却没当回事,笑了笑就开始问:“你是怎么认识博雅大人的?”

“博雅大人……曾救过我一命,”白狼想起那位大人,面上自然而然露出几分笑意,“自那以后,我就开始修习箭术。后来我成为晴明大人的式神,有幸再次见到博雅大人,他又为我指点了不少。如此恩情,实在是……”

“啊呀,白狼,你要以身相报吗?”

白狼毫无防备地接道:“那是自然……”她无意瞥到红叶别有深意的古怪笑容,猛然反应过来:“等等,你什么意思!”

红叶被她那突然涨红的脸逗得放声大笑,眼见着要笑得惹毛了对方,才堪堪停下来,好言好语稍作安抚:“我也没说什么呀,知你绝无那般意思,好了好了,继续走吧。”

一口气憋得白狼上不去下不来,顿时也没了再去搭理红叶的心情,卯足了劲儿快步往回走。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洒下来的金芒里隐约带着温度,山上的动物也好昆虫也罢似乎都已活动起来,一只松鼠躲也不躲就从路旁冲出,几下从她们眼前跳过。

“这山上除了松鼠还有什么?”

白狼的气去得很快,红叶安静了一阵,她就忘了方才不想搭理她的事,随口回道:“其他山里有的,这里基本都有。”

“野猪呢?”

“没有。”

“那你吃什么?”

“兔子。”

“只吃兔子?”

白狼终于扭头给了她一个似无奈似好笑的眼神:“当然不是,不然这山上它们早就绝迹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旁边的草丛里“嗖嗖”蹿过一只活物,跑远了红叶才看清,正是只野兔。红叶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愚笨,笑着摇摇头。

白狼的住处是个自己搭建的小屋,还是个挺不错的小木屋。红叶本以为她会住在个山洞里,白狼解释道:“小时候住的确实是山洞。不过后来跟人类住久了之后,就不怎么习惯再住山洞了。”

这一路上总是红叶在问,白狼在答。红叶不问了,白狼就不主动多说什么了。红叶不禁觉得这狼族的姑娘虽看起来厉害得很,心性却有点像小孩子,率直又毫无戒心。

“你都不问问我吗?”红叶问,“我虽告诉你我与博雅大人相识,但是假话也说不定。”

白狼刚换了另一件单衣从卧房出来,闻言怔了怔:“你骗了我吗?可这无人的荒山中就我一个,你骗我也没什么用啊。”

“你不是与博雅大人和晴明大人有些交情吗?若我想利用你去害他们又怎么办?”

红叶站在那里,任白狼定定地盯着她,却没料到白狼很快就微微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般喜欢打趣我,”白狼说,“但要这么做的人才不会说出来,至少这点我是知道的。”

红叶撇撇嘴,被看穿了也不恼,毫不见外地寻了个椅子坐下,坐姿矜持又优雅。白狼见她消停了,不徐不慢地套上外衫,又把还半湿着的长发用手指灵巧地快速扎了起来。这么一收拾,就显得格外英气起来。

“你来这里多久了?”红叶又问道。

“有好些年了吧……说起来,平安京的骚动如何了?晴明大人还好吗?”

红叶见她终于提了问题出来,自然是乐意解答的:“平安京早就平定了,晴明大人也好得很……我想想,这该快有十年了吧。”

竟然都有十年之久了。

白狼垂下眼,带点内疚道:“我当初任性,想得也少,以想要练习箭术为由离开了晴明大人来此潜心修行。想必动乱最后也没那么简单收场吧,没能出力,我心中有愧。”

“这有什么,”红叶笑道,“我在是在,却毫无知觉,直到醒了,才知道晴明大人他们已经解决了事端。想来,也不缺你一个。”

“你也是晴明大人的式神吗?”

“算是吧?只不过是我自己把自己当作晴明大人的式神,晴明大人却不愿与我立约。所以只能算是,却不是。”

白狼疑惑地抬眼:“他为何不愿与你立约?”

“因为……”红叶拉长了音,白狼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却见红叶勾起坏笑,“他又从未明说,我怎么知道啊!”

白狼自知又被涮了一次,翻了个白眼,抄起角落里的弓与箭,并不打算因为家中来客而中断自己每日的练习。她离开时发泄似的把脚步踏得又重又响,好像要踩到谁脸上去一般。

这就有些孩子气了。红叶抿嘴看她的背影,没忍住再次笑出声来。

十年实在是很长。可似乎也没那么长,有时候一闭眼,红叶就觉得自己能回到还一心守在她的枫叶林等着晴明的时候。可十年毕竟是很长,长到她一醒来,就看清了虚无缥缈的爱与恨,便一点一点放下无谓的执念,平心静气慢慢寻回自己。

她早就不再是被谁一句话就会迷惑的红叶了。她也知道晴明大人为何始终不肯与她立约,如晴明那般的人,定是万万不愿她被这脆弱的情感所束缚,而是希望她能自由地寻找归处吧。

是啊,安倍晴明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就像他毫不反对白狼在那时离开一样。红叶微笑起来,喝了点水,忽然觉得往事也没什么大不了。虽不会如烟消散,却也没她最开始想的那么重要。

红叶发了会儿呆,然后顺着脚印去找白狼。

白狼正在远处的树林里。

用足、胴造、备弓、起弓、拉弓、会、离、残心。白狼将这一箭稳稳射出的同时,灵敏的嗅觉比听觉更早一步确认了打扰她修行的人是谁。她看了看被箭头与气流震得粉碎的树叶残片,等它们差不多飘落到地面,正好听见身后来人的脚步声。

她回头,红叶半靠在身边的树干上,白皙的手托着脸颊,对着她笑:“漂亮。继续呀!”

白狼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转过去想继续,可身后的视线仿佛有形一般粘着她,让她抑制不住地心浮气躁起来。

“……你别看着我。”白狼头也没回,取出箭来,听后面没动静,又重复一遍,“红叶,你别看着我,我在练习,会分心。”

红叶一点也没打算听她的,事实上她打定了什么主意也是很难改的,比如现在,她就是很想看白狼射箭的样子。于是她漫不经心盯着白狼垂到胸前的一缕发丝,接道:“你专不专心,跟我看你有什么关系?”

白狼总觉得这话让她心里又一次不上不下的不舒服,却难以反驳,因为这确实是她用心不专,竟被相识没一会儿的人给扰了心绪。她强压着自己的浮躁射出手上这支箭,效果与她想得一样,与刚才的状态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样不行。她索性放下手,拎着弓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走去哪里?”

“你难道不是赶路正好经过奥三山吗?现在还早,这时出发,后天傍晚之前就能走出这片山了。”

红叶低低笑出来,尾音转得十分勾人:“你倒是替我考虑得周到。”她眨了眨眼,把自己弄出一副任性的无赖姿态,“原本确是路过,可左右我也没什么事,现在想在这里留一阵了。”

“怎么,”红叶看着对方似茫然似无奈的样子,颇有些得逞的小小快感,“你不让吗?”

白狼叹口气,知道自己往后一段时日里会不得清净了。

红叶就这样住了下来。

 

红叶曾经住在她的枫叶林,对荒山野外的环境倒不会不适应。可真正开始在山中生活以后,琐碎的事情就多了起来——虽说这些大都是红叶一个人倒腾的。她把野花采了些回来,装饰白狼一点都没用心思收拾的屋子,有的花香味过于浓烈,最初还呛得白狼鼻子发痒。红叶却觉得还不够,琢磨着回头到了季节,弄点种子把花种在屋子旁边,到时一定十分好看。

白狼大概也是觉得说了没用,也没什么坏处,干脆当作没看见,任红叶折腾。

她久居山中,没事甚至都不出这片山,因此她虽然问的不多也说的不多,却爱听红叶讲讲外面的有趣事情。

比如有个狐妖爱扮成书生诱拐少女,将她们杀死做成标本,一个标本就是他短暂的一段爱情;比如有个鬼专爱吃他人头发,还臭美得要命,除了晴明大人只有他姐姐治得了他……

“……还有啊,有的妖怪傻得不行,被坏人骗了就信以为真,去吃人肉,最后自然是堕落了。”

白狼感叹道:“世上的妖怪真是无奇不有。”

是啊,红叶笑着附和,然后眼巴巴地盯着白狼,说自己饿了。

白狼点点头去拎今天猎到的吃的。

红叶不是真的饿。她不饿的理由可以有千千万万,却不能不吃东西,食物是她维持自己妖力的基础。可也正因为这样,她吃得从来不多。第一次吃东西时,白狼怕她吃不饱,特意多猎了些动物来,最后却基本都进了白狼的肚子。

她们两个吃饭,从来都是白狼在做。红叶其实不在意吃生的还是熟的,不过白狼总是要把吃的弄熟,她也就跟着吃熟的。白狼大概是曾经跟着晴明大人太久,红叶想,她与人类有些相像。

此时正值夏季,一到夜晚山里就格外凉快。她们吃完饭,红叶就拽着白狼出来,四处瞎转。白狼在红叶到来之前,十年如一日地重复着单调又规律的生活,就像这个时候,她一定是在屋子里打理她的弓与箭,偶尔别的山的小妖怪会在这时来找她,求她帮点小忙,或者单纯蹭点吃食。可现在,习惯也是个容易被改变的事情,她被红叶理所当然地拉出来游走她熟悉得像在掌心中的山,却也才发觉夜晚的奥三山,对她而言是陌生又新奇的。

这刚几天,白狼唾弃自己。她自觉是个不易被影响的人,可现在看来,倒是需要改改对自己的过高评价了。

红叶没察觉白狼的心思,一时兴起走哪儿是哪儿。林间的蝉鸣声如白日一般不绝,月光的清辉从繁茂的叶缝中透下,借着这浅白的光,不知为何,同样的景色看起来竟似不同。被下午的山雨淋湿的地面散发着微暖的潮气,白狼深吸一口,转眼又看到飞过的几星萤火。

“很漂亮是不是?”红叶笑道,“你晚上总在屋里待着,实在浪费。”

她寻到一处开阔的地方,缺了一口的月亮似乎就挂在头上的不远处,有云缓缓挪过来,又从那月亮的身上挪过去。

白狼抬头看着,一时有些发愣。

“你这儿有酒吗?”红叶问。

白狼这才回神:“没有。”

“也是,我猜也没有,”红叶脸上有点遗憾,“这个时候,要是有酒就好了。”

白狼知道有些人——就像红叶——在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想喝酒,她们似乎管这个叫情调。可她从不喝酒,也理解不来那些风雅事,于是想了想说:“你自己酿不就行了吗?”

红叶奇道:“我怎么会酿酒?”

白狼语塞。也对,她们这些喝酒的风雅人,大多也不会自己酿酒。

“哎呀,不过说起来,我有个朋友倒是很会酿酒。当初就是结识了他,我才开始喝酒呢。”

“是谁?”

“是个有名的大妖怪……不过你大概不认识他的,就算了吧,”红叶笑笑,“博雅大人也很会酿酒的。只不过他的酒只有我觉得好喝,其他人总是避之不及……”

白狼想象了一下,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那不是都便宜你了?”

“正是。”

对源博雅颇有点盲目崇拜的白狼想,虽然她不喝酒,但一定是那些人不会品酒。

尽管每晚多了逛山林的习惯,但回去之后,日日要做的弓箭保养白狼从没有落下。红叶半躺着,看会儿白狼认真细致的动作,又看会儿屋顶角落里织网的蜘蛛,惬意又平静。

奥三山是个好地方,她想,与晴明大人的阴阳寮不一样的好。

 

红叶这一住就是半年。

她眼见着暑气褪去,树叶不复苍翠,从尖儿开始泛黄变得枯脆,跟着风打着转儿离开树干又埋进泥土,最后积雪压住光秃的树枝。

“冬天啊。”

红叶伸手去碰那雪,冰凉又松软,一些安静融在她指尖,一些簌簌地落下。

“山里的冬天很冷,”白狼提醒她,“你还要接着住吗?我的屋子并不会有多暖和。”

红叶用碰过雪的手指恶意地按上白狼的脸颊,瞧她被冷得向后一缩,坏心眼地笑起来:“你还没发现吗?”

“什……什么?”

“我是不怕冷的,也不怕热,”红叶又想把手伸过去,这次被躲开了,“我的体温是一直不变的,原来你没发现吗?”

她没得逞,依旧笑得开心:“我可是鬼呀。”

“那你还装冷来我这里捂手做什么……”白狼嘟囔一声,心下明白红叶就是为了逗她好玩,看她还不死心寻着机会想作弄自己,干脆伸手抓住那双带着寒意却不老实的爪子,紧紧攥住。

红叶一怔,却没挣,也不再闹她。

雪落在白狼的头发上其实显不出什么,只是回去会发现微微湿了一片。红叶找布给她擦了擦,又拿梳子给她梳顺,这才满意地回去收拾自己。红叶的手指确实一直是凉的,白狼动了动耳朵,刚刚那手指无意中碰到她的耳根,微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白狼偷偷瞥了一眼正在精心打理自己的红叶。红叶是个麻烦的家伙,白狼一直这么觉得,她无声无息却强烈地宣告着自己是个富有魅力的女性,有时甚至让白狼有点不知所措——对于如何应对那份魅力感到不知所措。

白狼很难用语言讲清红叶对她生活的影响,她也无法辨别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白狼嘴上会像嫌她住得太久一样问她什么时候走,可实际上,她也未必真的想让红叶走……即使最初她的确是真心那么想的。

半年时间对妖怪的漫长生命来讲短得可怜,可对白狼来讲却是巨变。比如白狼再也不会因为练箭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而感到别扭,这反而让她心安;再比如红叶喜欢躺在外面的草地上,白狼在她睡着后会一边抱怨着麻烦一边把她小心抱进屋里。当人在无知无觉中被改变了习惯,意识不到的时候还好,白狼可以如往常一般与红叶拌嘴吵架,理所应当地做着所有事情;然而一旦意识到,这可能就有些危险了——因为这宣告着什么早已悄悄改变。

对于过去的时日,白狼不后悔也不曾厌烦,但她明白她更喜欢现在的日子,喜欢红叶与她一起住在这里的日子。她独自一人度过了十年,而红叶就像一朵突然出现且绚丽的花,没有道理、不由分说地装饰上来。白狼有意无意盯着看了半年,也就舍不得这抹颜色了。

只是红叶总有一天会走的吧,她想,那一天即使不会来得太快,也不会很远。而她没理由留下任何人在她的奥三山。

白狼被这想法弄得有些失落起来。

山上的雪慢慢小了。可风还是很大,把屋门冲撞得吱嘎乱响。红叶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放下梳子,叹道:“像这种天气,人类都是爱喝点酒暖身子的。”

白狼静静看着她,反正这儿没酒,她叹也是白叹。

红叶见白狼没理自己,于是又开口:“你不吃点东西吗?”

“我还不是太饿。”白狼说。

“可这种天气,除了吃饭睡觉,也没别的好干了……”红叶撒娇似的凑过来,捏她的脸,“你不吃,我想吃。”

白狼败给了她,起身去做吃的。

“说起来,我有告诉你吗?”红叶跟着她,声音慢悠悠的,“我的味觉与别人不太一样。”

白狼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哪里不一样?”

“简而言之,别人觉得难吃的,我也觉得难吃;别人觉得好吃的,我还是觉得难吃。”

白狼笑了出来:“就没有你觉得好吃的?”

“曾经有啊……”红叶眼神飘远了一会儿,“不过大概再也尝不出了。”

“为什么?”白狼问。

“当你的嘴里只剩一种味道,你就会觉得什么都难吃了。”

白狼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红叶一眼,没再接话。红叶被那一眼看得懵了,虽说是实话,不过她也就是想稍微故作玄虚来逗逗白狼罢了,这反应让她始料不及,忍不住自己开口:“怎么?”

“我自己做的吃的,其实挺难吃,你吃不出来也好,”白狼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从你吃了我半年的饭来看,你味觉与别人不同看来不是假。”

白狼脑子里明明想着正经事,却突然插进来当初红叶称赞博雅大人酿的酒这个片段,后知后觉明白红叶既然分不出到底好喝难喝,而别人又是那种反应,那博雅大人的酒估计是真的难喝。

行吧,一个小憧憬破灭了。

她压住了这分神带来的笑意,没等红叶开口又接着问道:“红叶,你吃过人吗?”

红叶睁大了眼睛看她,过了一会儿柔柔地笑了,“吃过啊。”

“不过,早就不吃了,”红叶垂下眼,扭过身体轻轻靠住白狼,“你一定是没吃过的,我知道。你猜那是种什么味道?”

她也没指望白狼回答,她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因为这句话有些发僵,于是又稍稍离开了点:“温热的,腥甜的,咬起来很软,又恶心到极致。”

“……我真是讨厌死了那股味道。”红叶抬手捻起几缕银白色的发丝在手中把玩,轻声细语,“也许就是报应之一,无论再吃什么,全都是……”

白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去看红叶——她看不到红叶的正脸,只有如瀑的黑发蹭到她的鼻尖。

“别想了,”白狼哑声说,“你……”

她想说你回想那些不难受吗,你其实是在内疚与痛苦吧,你一定也不想再碰到那种味道了吧……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红叶一定比她更清楚。白狼想起红叶曾给她讲的故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红叶说过的话记得那么牢——一个人要如何不遗余力地在随口一言间都刻上不容自己忘记的罪责呢?

不,红叶甚至不是一个人,她也无法像生老病死的人类一般,在逝去的那天终于能放下一切。她只能背负着这些,不敢忘却也不能忘却。

白狼突然很心疼她。白狼知道红叶的一切都不无辜,也不冤枉,所有的得到与代价都是如此公正,罪就是罪,错就是错,可好也是好。所以她心疼她。

“嗯……别想了,”白狼找不到能说的,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很快就把兔子做好了。”

红叶笑起来,从后面抱住了她。她把脸蹭在白狼的背上,抱得太紧,背后压来的柔软触感让白狼又僵了起来。

“你……”白狼咳了一下,“你松开我,我没法做饭了。”

红叶又磨蹭了一下,声音不知怎么带着勾人的意味,又似调笑又似叹息:“白狼呀,你对我这么好,真是让我难办……”

白狼说不出话,脸莫名地有些发热,正想再让她放手,她却已经放开了。

“快些做,”红叶又如平常一样,笑着催她,“我就当你这是绝世美味了。”

白狼被噎了一下,也如平常一般憋着点气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红叶没再继续给白狼捣什么乱,只是在旁边倚着墙立着。虽然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白狼的手艺到底如何,但她的刀工显然是在长久的时日里磨练了出来。红叶看惯了她利落的动作,却不知怎么注意起了白狼握住刀柄的手。

那只手紧绷着,与红叶自己的手指相比并不算纤细,蕴含着饱满的力量——正如每日射箭时那样。红叶不知怎么眼前忽然撞入第一次相遇那日的情形,白狼湿淋淋地从水中站起,紧贴的薄薄衣物之下,充满生气与活力的肢体——那是红叶内心深处渴望又向往的东西。

而白狼此时就站在她面前,对她的目光习惯了一般显得十分安然,一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衣领也许是收拾什么东西时被扯松了些,修长的脖颈就那么自然地暴露在屋内被火烤热的空气中。

红叶那一瞬间有种想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而下一秒红叶意识到这冲动时,她猛地转身,直直地跑出房门,扑入一片冰天雪地中。寒风刺骨,卷着雪凶狠得几乎能刮伤红叶的脸颊。可红叶知道自己不冷,她的胸口是炙热与茫然,交替着糅杂成一团乱七八糟的情绪,心脏却跳得很快。

红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可又本能地害怕这是否真的意味着什么,她实在是胆小,可又隐隐向往。她躺倒在厚厚的雪上,脑中空白一片,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些有条理的事情,跟在她后面追来的白狼就一脸恼怒地把她拽了起来。

“突然发什么疯?”白狼凶她,给她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拽着她的手往回扯,“赶紧回去。”

红叶任她拉着:“你这么跑出来,饭做好了?”

“大约是要糊了,”白狼没好气地回答,“反正也只有我会觉得难吃。”

红叶低低笑起来。她能感觉得到握着她的那只手因为寒冷而有些发僵,似乎还微微颤着。白狼一定很冷,红叶想,可她步子走得一点都不快,也没问红叶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跑出来。她只是把红叶的手抓得很紧,中途偶尔回头,拂一拂红叶发上的雪粒。

“笑什么。”白狼小声嘟囔。

红叶很想说:白狼,让我亲一下吧。可她到底是沉默着,像什么都没有似的微笑着,然后催促道:“走快些,我饿啦。”

 

春天来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白狼看见自己屋子附近的地面上冒出嫩嫩的芽尖,已经预见到了开花时的盛景。

这都是红叶带来的。

她拎着弓回到屋子里时,红叶正手指灵巧地用细细的枝条编着个什么。白狼凑近看了一会儿,最后一只“兔子”被红叶托在手上。

“为什么编兔子?”

红叶打趣道:“总是吃它们,就当个补偿吧。”

白狼也跟着微笑起来:“你种的花,已经发芽了。”

“你也看到了?”红叶把那只兔子放在桌子上,笑着拍拍手,“我第一次自己种呢。”

红叶忽然安静下来,红眸平静又温柔地望向白狼,似乎在预示着什么。白狼在这目光下愣了愣,总觉得她将说出不同寻常的东西。

狼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她之前隐隐在担心的事。于是白狼的唇紧张地抿起来,毛茸茸的耳尖也轻微地抖了抖。她忽然再没心情去想外面会成为花海时的景象。

红叶还是那样看着她。

“我之前就在想……”她说,“如果这些花能被我种活,那么我也能在这奥三山确实留下点痕迹了。”

红叶难得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色:“……虽说这想法多少太孩子气了吧。”

“没有那些花,也是有的。”白狼没头没尾地接道,随即她又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懊恼地咬住下唇,可也不知如何更正才好。

算了吧,白狼想,如果她的直觉是对的,这么说出来才是最好的。红叶早就在奥三山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迹,就在白狼的胸口里。

“你要走了吗?”白狼问,她转开脸,不敢再去看红叶的眼睛。

“你真是……”红叶笑着,无奈似的摇摇头,却肯定了她,“对,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

“明天。”

白狼感觉自己心脏颤了颤,冬日的寒冰仿佛还残存着,此时朝她一起围攻过来。她张了张嘴,你为什么突然要走,你是不是还会回来,你的话是否有那种意思……可一句都问不出来。

她就僵僵地站在那里,控制着自己别露出太难看的表情,甚至调整自己的声音:“嗯……路上小心。”

红叶反倒一下子笑起来。

“别这样,”红叶去伸手拉她,另一只手抚上白狼的脸颊,手指轻轻滑动着,“我会回来的。”

白狼猛地抬眼看她,眼眸中充斥着迷茫与疑问。

“我只是得离开一阵,来确定不在这里的我,想法会不会改变,”红叶对她又笑了一下,“我知道自己任性,但原谅我吧。”

白狼还是说不出话,心情大起大落让她眼角有些泛红。她只是紧紧反握住红叶有些凉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红叶太聪明了,她想,可有时候也有聪明不到的地方。世上就从没有太过单方面的事,红叶把那心思留在了她这里,难道她就没让自己在红叶的心上划几道?如果红叶没发现,那红叶在这方面也不比她强。等红叶回来,她一定要好好笑话她一番。

“那你明天早上就走吧,”白狼清清嗓子终于开口,“我送你,走那条出山最快的路。”

红叶笑了:“好。”

“红叶,”白狼靠过去,鼻子蹭了蹭红叶的发丝,突然又出声,“我是不是没说过?我很喜欢你的味道。”

 

红叶回到阴阳寮的时候,距她离开奥三山已有两年了。这两年间她四处游走,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其实阴阳寮里她也没什么东西想收拾,不过考虑再三,终是带上了那身火红的衣裳。

安倍晴明站在门口,温和地笑着:“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是的,不过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回来看看。”

“要去哪儿?”

红叶嘴角温柔地勾起来:“奥三山。”

想必此时,那里的花苞又快要开了吧。

 




END

 

 刚才弄错发成初稿了……重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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